中外传世名作“深情共赴”

　　作者：柯 军

　　近日，第七届汤显祖国际戏剧交流月在江西抚州举办。在开幕演出中，由我与英国导演里昂·鲁宾联合创排的《汤莎会》，让《牡丹亭》与《罗密欧与朱丽叶》在400多年后的今天展开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整场开幕式演出依托水上舞台，打造出一台兼具戏剧审美、实景沉浸与国际视野的艺术盛典，展现出中国戏剧从古老传承到当代创新、国际对话的风貌，彰显了新时代文化创新创造的蓬勃活力。

　　东西对话 情贯古今

　　此次开幕式演出，以汤显祖与莎士比亚关于“梦境”的跨时空对话为线索展开，表现了戏剧作为人类共同精神表达方式的独特魅力。我与里昂·鲁宾导演合作的跨界戏剧《汤莎会》在第三篇章“美美与共赋长情”中得以呈现。

　　如何让《罗密欧与朱丽叶》与《牡丹亭》这两部跨越东西方的爱情史诗，在10分钟内实现对话？关键，在于精准。它们的体量何其庞大，爱情是星火，却映照出东西方不同历史阶段的社会桎梏、哲学追问与生命沉思。虽然我们无法呈现全貌，但却可以选取最具代表性、感染力的片段——即“一见钟情”与“生死离别”。于是，熟悉的《惊梦》昆笛声响起，“是哪处曾相见”，杜丽娘在牡丹亭畔的梦中，被柳梦梅点燃沉寂的生命；随后，在东西方音乐旋律的烘托下，另一个文学世界里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以大段莎剧对白，在舞会中款款登场。

　　中英创作团队都惊艳于这两部作品蕴含的异曲同工之趣，尽管语言不同，但戏剧的节奏与温度却如此相宜，都在单一的叙事之外留足了抒发心绪的空间。在这些密层层的曲词或对白中，我们看到：莎士比亚以戏剧性的诗，在现实冲突中高歌爱情的力量与永恒；汤显祖则以诗意的戏剧，在梦幻的穿梭中抒写情感的纯粹与超越。于是，我和里昂导演设计了让朱丽叶轻抚过柳梦梅的袖、杜丽娘亦与罗密欧驻足对视的桥段，这既是场景转换的舞台调度，也是我们为“汤莎神交”设计的小小仪式。

　　接下来，我撷取了具有南昆特色的折子戏《牡丹亭·冥誓》片段，汤显祖以一种极尽浪漫的手法给了男女主人公生死殊途却依然得以相会的可能。里昂导演选择了罗密欧与朱丽叶最后一次离别的场景，罗密欧即将开启放逐生涯，他们依依不舍，却不断期盼着希望的到来。两段作品关于生死、悲喜的刻画如两条平行并肩的线条，去向迥然却又互为注脚。从“相逢”至“离别”，深情款款，展现了东方“至情”与西方“挚爱”的精神契合；同时，又蕴含着两个戏剧文类的不同审美观念及文化精神。

　　这场创作是我与里昂·鲁宾导演的再度携手。回溯2016年，我策划并担纲主演的中英版《邯郸梦》作为纪念汤显祖和莎士比亚逝世400周年的重要活动，在英国伦敦圣保罗教堂演出。当时，我们选取《邯郸梦》的《入梦》《勒功》《法场》《生寤》四折，将莎士比亚《麦克白》《李尔王》《皆大欢喜》等作品的经典片段融合进卢生的梦中。中英版《邯郸梦》的创作过程充满挑战。我与里昂导演虽然语言不通，却常常无需翻译，通过手势和表情就能达成一致，真正做到了“心心相印”。

　　10年后的这次合作，我们从《邯郸梦》的“单线行进”升级为《牡丹亭》与《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双线并行”，在叙事和表达上都实现了新的突破。10年间，昆曲这门古老的艺术也以崭新面貌走向世界更多地方，成为中华文化出海的成功实践。近年来，我们连续推出“文明遇·鉴”中国昆曲江苏周等活动，赴欧洲多地巡演；今年我也参加了俄罗斯索契艺术节，与来自世界各地的200多名艺术家交流对话，致力于让更多国际友人通过昆曲艺术聆听中国故事、了解中国形象。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都深切体会到文化互鉴的真谛在于平等对话。艺术的使命之一，是让不同心灵在美的感召下同频共振。明年，我们将携《汤莎会》走向更广阔的国际舞台，与俄罗斯艺术家合作，并策划以“爱”为主题的金砖国家艺术创作，继续推动不同文明在舞台上对话共鸣。

　　戏韵无界 美美与共

　　如果说东西方戏剧对话，在“纵向”上开拓了经典的深度，那么不同艺术形式的同台碰撞则从“横向”上展现了戏曲艺术的广度。

　　此次，由昆曲、粤剧、赣剧三大剧种同台共绎杜丽娘故事的戏曲创演节目《三生一梦·牡丹亭》，也感动了很多观众。《牡丹亭》于昆曲而言，不只是一部经典，更是一脉精神的源流，是“情之所至、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的至情理想在舞台上的具象绽放。这样一部昆曲瑰宝之作，得以与粤剧、赣剧等同台呼应、彼此映照，并将剧中那份超越时空的生命热情，演绎得淋漓尽致，不仅展现出《牡丹亭》跨越地域与剧种的持久生命力，更让人们看到中国传统戏曲在多元共生中的熠熠光辉——各美其美，美美与共。

　　此外，我们还在开幕式的舞台上欣赏到了汤显祖另一部经典爱情名作——以盱河高腔来演绎的“临川四梦”的开篇之作《紫钗记》。当来自汤显祖故里的盱河高腔以高亢质朴的乡音唱响紫钗奇缘，我不由回想起戏曲史上那段“昆弋争辉”的岁月——昆腔婉转，高腔激越，声腔虽异，其情却一，都能在汤显祖的文本中找到自身气质的契合点，以不同的艺术色彩，共同诠释着那份穿越时空的“意趣神色”。400多年前，汤显祖用他那个时代最鲜活、最动人的方式去抒写性灵；而今天的我们，也正是要循着这条“最传统”与“最先锋”的道路，用我们时代的艺术语言，让老故事在今天的舞台上，焕发出全新的生命力。这种创作追求，正与汤显祖当年的创作精神一脉相通。

　　月华如水，洒在汤显祖故里的亭台楼阁。当昆曲水袖与英伦袍裙在风中共舞，我们更加确信：汤显祖笔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至情，早已成为全人类共通的语言；汤显祖与莎士比亚的“相会”，还将在未来开启新的故事，继续书写文明交流互鉴的佳话。

　　（作者系昆曲表演艺术家）

　　《人民日报海外版》（2025年12月03日 第 07 版）